《京华一江春》 第二章急火攻心 在线阅读
崔衍既和一江春的人打过几次交道，这两年也没少在这前门附近转悠，多少也对一江春有所了解，闻言就轻声接话道，如果江姑娘这么笃定自家的熟食没毛病，那毛病就一定出在别处。
“不知道你们家的生意在最近遇没遇上过别的难处？比如或是得罪了同行，或是有人想买你们家的铺子？”
江春水轻轻皱眉。
一江春的铺子这么小，生意每天都有数儿，赚到手的也不多，哪有得罪同行的本事？
再说北京城里的二荤铺多了去了，拐角临街的铺面更是多了去了，怎么别人家的铺子都没事，偏偏就是一江春碍了别人的眼？
只不过就算她明知这是不大可能的，还是忍不住顺着崔衍的提议仔细回想起来，良久后也不得不摇头道，这些事儿都没有。
“小崔哥你也见过我家的铺子有多大，从门进来五六步就能走到头儿，左右也就是七八步宽。”
“这么小的铺面谁看得上眼，还非得把我爹弄到警保司去、再把铺子抢走不可？”
“这铺子后头倒是带个小院子，还有我们自家住着的这几间房，看起来好像都能和前面的铺面打通、摇身就能变成个大铺面，乍一看也挺招人眼馋的。”
“可这整个儿小院的格局又不方正，西北方位足足缺了这么大一个角儿，哪个有钱人看得上？”
“要不是因为这个院子的格局有毛病，原来的主家急于脱手，我爷爷那会儿才刚携家带口来了北京，也捡不到这个便宜呢……”
其实江春水也不懂西北方位缺角有多可怕。
不过自家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想买这个院子的人，来的还不止一个两个，结果个个儿都因为这格局望而却步了，她可记得顶顶清楚。
“小崔哥你不知道……”江春水再次压低了声音，只怕这话被她奶奶听了去，虽然她奶奶已经被她送进了里屋。
“前年有个买主儿带来的风水先生说，宅院缺了西北角对男主人最最不利，偏偏我们家这院儿又缺得极大。”
“那个买主儿当时就连忙打听我爷爷是否健在，等他听说我们江家买了这个院子第二年、我爷爷就过世了，我爹这些年来也总是病病怏怏的，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。”
那么哪怕崔衍从不信风水之说，也没由来的信了她这番话，他就不禁拧眉道，那这又是哪里出了毛病呢。
“我倒是听说过，就算有些铺子的食物当真吃坏了人……只要没出人命，一般也就是罚些钱、顶多再把东家或是掌柜的关几天做惩罚。”
“要不然等到彻底亮天后，巡警部衙门的大老爷们也都上了班，我就陪你去问问？”
这时也不等江春水答应一声，江老太太突然又在里屋嚎啕大哭起来。
等她匆匆跑进门，老太太脸上还带着泪，却也不耽误伸手指着她就骂起来道，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丫头片子。
“你爹可才叫巡警部抓走啊，你就迫不及待的带了个野小子回来霸占家业来了？”
“你和他到底在外间嘀咕什么呢，是不是在算计怎么害死我这个老婆子，也不想管你爹和你弟弟了？”
江春水急得只差跺脚了：“奶奶这是什么话？”
“小崔哥可才帮了咱们家大忙，刚帮我把那二百来斤的肉从香厂拉回来，又把您从外头地上扶进来呢。”
“您怎么不但不谢人家，还、还胡乱揣摩起来了？”
“再说我怎么可能不管爹和弟弟，又怎么可能不管您？”
江春水知道她奶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。
老太太这两年被邻居那些碎嘴婆子撺掇的不善，动不动就怕她趁着往主顾家里送盒子的空儿、指不定和哪个小子私定终身，甚至和人私奔了。
更别说如今她爹出了事，她奶奶既心疼儿子又没别的辙，肯定更加巴望着她出去赔笑、甚至赔上她这个人，也好把她爹救出来，老太太这才来了这一手儿，说得好听些也算先发制人了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管？”江老太太果然抹了把泪，张口就换了正题儿。
“你要真是个有良心的，你还不如这就把自己捯饬捯饬、再去前头胡同儿求求刘巡长！”
“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，你放着刘巡长这样的正经菩萨不拜，和那个野小子能嘀咕出什么来，白白的糟蹋工夫！”
江春水哪怕再懂她奶奶的心思，也顿时有些不可置信：“奶奶？”
那刘巡长是个什么样儿的人，左邻右舍谁不知道？
那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最爱占街坊邻居小姑娘的便宜了，却仗着进了内城巡警总厅当差、又正管着土坯胡同左近这一片儿，动不动就摸这个掐那个，周围的小姐妹谁没吃过他的亏？
她奶奶如今却明里告诉她，叫她不如把自己捯饬捯饬，再把自己送上刘家的门儿？
“您这是打算叫我嫁给刘巡长，还是想叫我陪他一回，只要能救出我爹来？”江春水含着泪追问。
江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家孙女儿竟能把这话问得如此直白，甚至连着“陪他一回”的话都明说了，一张老脸也难免有些讪讪的。
可再想到江家拢共就这么点儿本事，除了卖熟食还是卖熟食，跟巡警部根本搭不上一点儿关系，老太太又把心一横。
“那刘巡长有什么不好，不就是年纪大了点儿，人稍微丑了点儿？”江老太太低着头狠心道。
“你是不知道，他年前就来求过你爹，想要娶你做个续弦呢……你爹疼你就没答应，也没舍得跟你说。”
“天知道你爹这一回被人抓走了，是不是他为了报复你爹搞的鬼？”
江春水越听越是惊怒，惊的是她奶奶竟然如此不拿她当个人看，怒的是那姓刘的竟还来求娶过她。
哪怕她爹真是被那姓刘的算计了，她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？
这世上难道就没有比那姓刘的官儿大、为人又正直的人了？
怎么到了她奶奶的眼里……她却只能白搭给姓刘的这种人了？
她江春水就算再低贱，哪里便宜得着那姓刘的！？
惊怒之下的江春水不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，只剩下眼泪无声的往下流；要不是明知眼下的这个家不能没有她，她真想拔腿就走了。
这也多亏这屋里除了老太太和江春水，还有十岁的江春华在。
这孩子又不止是江春水这个姐姐一手带大的，和她感情顶好，还已上过三年新学，早就明白些事理。
“奶奶您怎么这么糊涂，这不是要推姐姐进火坑吗？”江春华皱紧眉头哭喊道。
“那姓刘的说得好听叫巡长，其实他不就是个臭脚巡狗腿子吗？”
“他要真有能耐把我爹送进巡警部，还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，隔三差五就来我们家腆着脸讨酱肉吃？”
“您就不怕白搭上了我姐姐也救不出我爹来？！”
江春水带着泪苦笑起来——这样的道理连春华这样的小孩子都懂，她奶奶能不懂？
她这些年到底是偷奸耍滑了，还是吃里扒外了，就叫奶奶看她这么不顺眼，随随便便就想把她打发了？
只不过她也知道奶奶是被她爹的事儿吓得急火攻心了，她就连忙出声阻止弟弟道，你一个孩子家就别添乱了，也不许对老人家这么没礼貌。
“奶奶您应该也明白，我替咱家铺子跑了这么多年的腿儿、往各个主顾家送盒子菜，多少也认识了一些有用的人，至少都比那位刘巡长靠谱儿。”
她抹着泪对江老太太道。
“奶奶要是真信得过我呢，就别再给我指点这种您自以为有用的瞎道儿了，先容我出去求人打听打听成不成？”
“前头砖瓦胡同不就住着个在步军统领衙门干过的于爷爷，他老人家既是咱们这片儿的保长，我还给他们家送过好几年的盒子菜呢？这巡警部不就是步军统领衙门改的？”
其实就算江春水不这么说，江老太太到底还是听得进孙子那些话的——她这个孙儿可是上了新学的，将来也是江家的顶梁柱。
这还不说她之所以一直害怕春水这丫头会令江家蒙羞，只怕她不定哪天就和人私奔了，也是因为这丫头长得好、性子活泛，恐怕随了她亲娘。
谁知如今却偏巧到了用她这份美貌的时候了，好像还真不能和这丫头对着干，老太太就不大情愿的点了头道，那我就先听你的。
“我知道你这几年在外头胡跑瞎跑的……见多了世面，翅膀早就硬了，也听不进去老婆子我的话了。”
“可你要是敢趁着这工夫抛下这一家子不管，你看我敢不敢搏出命去也不叫你好过？我老婆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！”
门外的崔衍再不想偷听，却也架不住屋里这祖孙三人的嗓门儿够大啊。
等到江春水擦干眼泪出来了，他也不禁有些尴尬，尴尬于那些该听的、不该听的都被他听了去，尤其是“捯饬捯饬”、“陪他一回”这几句。
还有老太太最后那句、貌似指桑骂槐的话，那话难道是说给他听的，只怕他趁着江家有难、就拐走了江春水？
不过他既是一向坦坦荡荡、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，江春水也没真被她奶奶拿捏了、再被送进火坑，他就站起来对她笑道，我不如先帮你把那些肉卸了车。
“江大叔虽被抓走了，这买卖也不能不做了不是？”
“要是受了点儿小挫就把买卖停了，一家人以后拿什么糊口呢？”
“左右这会儿离着巡警部那些官老爷们上衙还早呢，一些多少帮得上忙的人家儿也未必起床了，闲着也是闲着，倒还不如忙起来，也省得胡思乱想了。”
江春水一愣。
“小崔哥觉得……我爹被那样的明目抓走了之后，我家的酱货熟食还卖得出去吗？”
